▲范俊奇书写多位名人,认为如果社会再开放一点点,命运再体贴一些些,梁朝伟和张国荣之间或许有可能。(图/《春光乍泄》剧照,翻摄自hokkfabrica.com)
文/范俊奇
后来刘嘉玲才透露,葬礼回来之后,梁朝伟一句话都不说,成天抿著嘴在屋子里安静地踱步,甚至把酒吧上的红酒杯子都取下来,一个接一个,慢慢地擦了又擦,但你其实可以听得见梁朝伟心里面的风,在呼呼地、呼呼地吹——一直到第三、第四天,当大家都慢慢接受下来张国荣已经不在了的事实,他这才彻彻底底崩溃下来,哭得整张脸都肿了。
那一天是四月八号吧,我隐约记得,张国荣的出殡日。明星们从歌连臣角的火葬场出来,鱼贯登上安排好的长巴离开,而梁朝伟打上领带,穿著一整套肃穆的黑色西装,轻轻搂著神情哀戚的刘嘉玲,然后镜头扫过,我看见梁朝伟的右脸在镜头面前,在香港被SARS笼罩的灰色气压之下,结结实实地抽搐了那么一下——
春光骤熄,最终他爱的何宝荣并没有兑现诺言,和他“从头来过”。现在回想起来,梁朝伟的失落,其实并没有比唐唐疏浅,他说过,在某一个面向,张国荣其实很像刘嘉玲,天生有著那种一个眼神横过来,就可以将他的肩膀按压下来的本事,而且,他心底下一片淸明,很难在戏里遇见像张国荣那样,一反手就把他深埋在十万深渊底下的自己挖掘出来的对手,最重要的是,每一次和张国荣搭戏,他都实实在在感觉到张国荣不断在戏里释放出成就他和圆满他的善意。这不容易。尤其当两个都已经是呼风唤雨、独当一面的角儿的时候——
张国荣、梁朝伟合演《春光乍泄》剧照。
因此我一直都很相信,如果社会再开放一点点,如果运命再体贴一些些,梁朝伟应该不会排除让自己去想像和张国荣之间的爱情会有开花结果的可能。因为纯粹站在善待爱情的角度望过去,张国荣从来都是一个势均力敌的对手,他懂得爱,也愿意爱,并不是每一个在原则上懂得爱的人都愿意在实际里焚烧自己、灭绝自己去完整一段爱。而唯一横在梁朝伟和张国荣之间的,我猜,不是抗拒,而是禁忌。至于那些风风火火的,为爱情崩得脸靑鼻肿的场面,黎耀辉和何宝荣其实都在布宜诺斯艾利斯一一体验过了,梁朝伟在刘嘉玲身上找到的,只不过是一面终于可以让他驯服下来,不需要再为爱情出生入死的箭靶而已。
而我并不否认这一篇稿子的投机成分。人间四月天。四月不应该只有林徽因,四月必须还有张国荣。对于八、九○年代的香港娱乐圈,我恐怕和你一样,始终牵绊著太多绞不断的情意结,张国荣很明显是最飞扬跋扈,也最动魄惊心的其中一节。那个时候的张国荣,他一站到舞台上,整个舞台就活了,并且他在舞台上投射的,不单单只是一个张国荣,一个一贯自恋复自信的天皇巨星,而是一整个香港,一整个八、九○年代——马照跑舞照跳,人人甘心情愿照为生活拚搏奋斗的香港。我们都记得,那时候是香港最意气风发,最自负,也最刚强的时代。
张国荣、梁朝伟合演《春光乍泄》剧照。
这也是为什么,张国荣老让我想起米兰.昆德拉说的“不朽”,虽然“不朽”其实是个挺老土的字眼,至少﹁传奇﹂听起来就时尚多了。但“传奇”是个名词,“不朽”才是一种精神,一种依恋,一种寄托。张国荣的不朽,是完全听不懂中文的人也会疯魔于他演出的程蝶衣;是怎么鄙视广东流行音乐的人会一听到他唱“我劝你早点归去”也会呆怔原地,一脸不置信但又一脸不可自拔地不愿意淸醒,而且这么多年过去了,岁月浇熄了靑春,我们却始终没有遇见第二个总算可以让我们不再那么牵挂张国荣的巨星。
实际上认识张国荣的人很难不喜欢他。连出了名挑剔的亦舒也疼他,唤他莱斯利,某次亦舒见到张国荣,十分诧异张国荣竟长得这么漂亮,既淸秀伶俐,又斯文有礼,不光是长了一张好看的脸而已。还有李碧华,誓死捍卫张国荣,如果《胭脂扣》的十二少和《霸王别姬》的程蝶衣不是张国荣,她宁可和片商决裂,把剧本抢回来不卖出去。记忆之中,张国荣和美人们如张曼玉锺楚红林靑霞刘嘉玲都走得很近,尤其是张曼玉,他喜欢亲昵地叫玛姬﹁衰婆﹂,然后每次听见玛姬吃了爱情的暗亏,他总是第一个冲上前去,一面心疼一面忍不住斥责,像怜惜亲生妹妹那样地怜惜著张曼玉,他是女明星们最爱的贾宝玉,也是女明星最亲的闺密。
张国荣发病的时候,他完全失去了主张,不知道什么时候应当把门打开让别人进来,一味钻进绝望的角落里不让别人看见他的破败与懦弱。
可张国荣发病的时候,他完全失去了主张,不知道什么时候应当把门打开让别人进来,一味钻进绝望的角落里不让别人看见他的破败与懦弱。林靑霞见过他不停颤抖的手;林嘉欣接过他半夜除了叹息就像电报一样持续保留空白的电话;还有他的外甥女,也接到他这位十舅父突如其来的要求,要求陪他去拜祭他忽然十分想念的母亲—这一切的一切,都是张国荣发出的最含蓄也最微弱的求救讯号,也是一个忧郁的灵魂在寻找可能的出口,只是大家偏偏都忽略了,都以为张国荣天生是在命盘上稳占上风,百年无忧的名门贵公子,他会好起来的,一切会过去的。
发病之后的张国荣鲜少露面,最后一次被狗仔队拍到,即便形色匆匆,也还是难掩一脸的恍惚。当时似乎是出门到医院复诊,又似乎是在唐唐的陪同下赴朋友的约吧?但见被病症蹂躏之后的张国荣,风景依然是风景,即便颓垣败瓦,也还是有一种慑人的苍凉之姿。张国荣消瘦了,但眉眼依然俊秀,如一幅入秋的画,素淡而雅致,乍看之下还以为那是他为新戏而试的造型。这么些年,新人来的来走的走,旧人老的老收的收,一直都没有遇见过俊美得像张国荣那样的,让初见他的人眼里尽是满满的惊叹号。
我记得张曼玉说过,她第一次在片场见到张国荣,张开来的嘴巴久久都合不上去,夜里收工回家,不断地拉著母亲说,“我今日见到一个好靓好靓好靓慨人”,可见张国荣的俊美是连女孩子都要震撼和嫉妒的。没有人会忘记《阿飞正传》里头走路有风、意气勃发的旭仔,他明明可以把整个世界的繁华都揽进怀里,但他偏偏提起脆弱如琉璃的人生狠狠地在自己面前用力砸碎:宁为玉碎,不为瓦全——这才是钻进骨髓里真正的阿飞。
《夜半歌声》张国荣
我记得张国荣坠楼离世的新闻被证实的时候,我人在吉北的家乡,坐在客厅陪当时身体愈来愈孱弱的母亲一起看八点钟的电视新闻,母亲意会了我的震惊,忽然幽幽地转过头来问我:“他母亲还在吗?”我知道母亲的意思,如果张国荣的母亲还在,他难道不担心这会多么地伤透一个母亲的心?同年七月,母亲离开,我整个人被掏空掏尽,常常下了班回到吉隆坡的公寓,坐在露台上对著空空洞洞的天空发呆,眼眶里的泪,很多时候就像水位过高的蓄水池,稍微悸动,就会漫溢,并且我不断产生幻听,听见有人用哼唱的语调召唤我往对面那栋十六层楼高的公寓天台走走,说那里风很大景很宽,为什么不上去看——忧郁症不是一件名牌外套,罩上了它就可以让自己病也病得时髦;也更加不是天命由心,你避得开它天罗地网的魔障,你就解得了你厌世的困惑。
所以事隔多年再写张国荣,终究还是觉得特别心虚,特别踟蹰惶恐,主要因为他在演艺事业和爱情版图上过分张扬的美丽,分散了我们对他内心阴暗和亏蚀的注意力,并且我们愿意去懂得的张国荣的低落,其实太少太少;反而我们刻意去记取的张国荣的风光,却又太多太多:他的色如春晓,他的风光明媚,他的哀乐休戚,他的繁华落尽,到头来我们所能理解的,不过是天上一颗星星的灿亮与陨落。
常常,我们谁不都是老犯同一个毛病,以一种自以为是并且蛮横的方式去爱眼前的人,却不知道眼前的人所渴望的,有时候不过是一个善意的牵引,一场低调的摆渡和一份体贴的成全,就好像我们根本不知道,张国荣在决定放弃对红尘声色的眷恋从酒店坠下之前,是如何地将自己关押在情绪的寒流里哆嗦,在风光背后,摸索著比黑暗更黑暗的黑暗,却永远等不到诡异的天色,也许很快就会破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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